“你说她是哑巴吗？”
“不会吧，之前好像有听过她说话。”
“外面的女生果然不一样，长得这么好看，要是哑巴就太可惜了。”
“那就是有怪癖喽……”
沈琳是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来到新安集这座人口不足一万人的小镇上，和自己的爸爸、继母还有那个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八岁弟弟，她的父亲把他们在另外一个城市里几十年的生活，仅仅借了一个半新不旧的小货车装了一车就带走了，从此再不问前事。
他们租了一个有着一个很小的院子，还有一个阁楼的老房子，沈琳喜欢那个阁楼，虽然那里狭窄潮湿，但是她可以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了，唯一的光就是朝南的一个正方形的窗，边沿旁边拱形的铁栏杆生了暗红色斑驳的锈迹，像是身体褪去的皮，露出里面的猩红色。
推开窗户，可以看见屋前巷道上染上年代的印记变成青灰色的外墙，地面凸起坑洼不平的黑色石板，磨得光滑折射着黑色萤萤的光，太阳的光线和前面连成一排房屋的屋脊线平齐，她看见了藏在雾里的光，颜色被雾气冲淡，整个天地间都变成了淡淡的橙色，她忽然有点儿喜欢这个看不清楚方向的小镇了。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沈琳内心有一些新的期待，但是更多的是，对于未来无限的迷茫，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她和她的继母关系将会更加恶化。
父亲来到新安集是因为这里是继母刘云的家乡，刘云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给他找了一个可以赚更多钱跟工地跑的活儿，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不会经常在家，沈琳的处境就会更加困难。
只要去新的学校上学之后，减少待在家里的时间，都会好的，沈琳一直都这样安慰自己，但是融入一个新的地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在第一天她并没有交到朋友，闭塞的小镇，对于外来的人，有着好奇心也有着警戒心，何况她也并不善于交友，只是偶尔会从别人的打量的视线里和小声的交流中获得别人对她的印象，她可能是个哑巴，还有她长得很漂亮。
她长得很漂亮这件事情，并不是从某个懵懂的少年对她羞涩的赞美中知晓的，而是五年前继母进入家庭后把她妈妈给她买的所有裙子送给了自己表姐的女儿，并且大声用各种恶毒字眼骂她，说她搔首弄姿从小不学好，长大也是喜欢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刘云当时眼睛里恶毒和怨恨的目光，让她到现在仍然忘不了，她第一次知道一个女人会因为嫉妒变得如此面目可憎，也第一次学到了“狐狸精”这个词。
从此以后，她没有留过长头发，而是永远的齐耳短发，她的衣柜里只有两种衣服，一种是校服，一种是刘云过时的旧衣服。在这个家里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激怒她，她知道自己的爸爸什么都做不了。
沈琳曾经也想离开去找妈妈，偷偷拿一点点攒着的零花钱打电话给她，声泪俱下地说自己的生活，一开始妈妈还试着劝她，后来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那个时候她明白，她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只要我好好念书上了大学，就能离开这里了。”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入睡，躺在前房东留下的旧床上，转过身，床发出吱呀一声，抬头去看靠近床边的那扇小窗，秋天的小镇依然弥散着的几缕细白色的雾，缱绻在这浓稠的黑色里，她就在这片默默无语的荒凉里，对着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星祈祷，“希望明天能够交到一个好朋友。”
那天她不知道的是，她将会遇到一个改变和影响她一生的人，那个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少年。
“要迟到了。”她没有想到昨天晚上刚刚许完愿，今天就是一个如此糟糕的开头，下楼的时候刘云已经和她自己的儿子快吃完早饭，也没准备她的。
“大小姐噢，睡到现在才起来，我看你啊学也不要上了，等你爸爸回来，我就告诉他别浪费钱了，留给你弟弟，你弟弟以后肯定要比你这个赔钱货出息的啊。”刘云眼皮都没有抬。
“妈，我明天一定早起做早饭。”她急急忙忙背着书包出门。
“站住。”刘云叫了一声，斜着眼睛往桌上一瞄，“把碗洗了。”
“可是我要迟到了。”
“你不洗完，今天就别出门。我要送弟弟上学去了，动作快点儿。”她的语气不容分说。
“可是。”
“沈琳我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等你哪天有能耐再来跟我讨价还价，赔钱货。”她念叨一句，直接拿了书包牵着她儿子出门去了。
等到沈琳急急忙忙赶到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快要开始了。不像昨日的阳光，天空哗啦啦掉了一场大雨，沈琳最后一个到学校，啪嗒啪嗒踩着水汪，冲进那座已经安静的校园。
安静变成了一把锤子打在她的胸口，浑身绷着紧张，大雨刚刚过去，空气里飘着带着微涩的腥气味，一直藏在灰蒙蒙背后带着水汽的浅蓝色天空终于显现出了本来面目，清新爽亮。
正在她埋着头往前走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和她的急匆匆明显不同，他走得很慢，后面背着一个灰色的大书包，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一套白色运动装，个子很高，从后面看像是中间高高的支架撑着全身，衣服的前襟晃荡着，她跑过他，匆匆一瞥，男生的皮肤很白，带着黑色的黑框眼镜，细长的眼睛藏在后面，似乎深不见底。
正在思索之间，他回望她一眼， 细长的左眼只微微转了一个角度，她的心里忽然就咯噔一下，像是突然被抓住做了坏事的孩子，沈琳赶紧回过脸，天空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开始掉雨了，她连忙挡住头，跑到教室里面去。
班主任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沈琳在全班的注目礼下低着头进入教室，一直坐到凳子上心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全班统一从桌上一堆密密麻麻的书里抽出来当堂课的课本。
“报告。”门口很平静地传来一声。
沈琳刚艰难地从一堆书里抽课本，一抬起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身影，是刚刚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人。
“齐木，你怎么没穿校服？”班主任看了他一眼，嘴里又念叨起来，“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没来学校，但最基本的规矩不能忘记吧。”
“不好意思老师，我刚从医院回来没得及换，下次我会注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非常平静，语速也很从容，沈琳有一瞬间觉得，站在门口这个和她同龄的学生和站在台上的班主任，不是师生而是一种毫不示弱的平等关系，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感觉很特别。
听到他妥帖的回答，老师也未作刁难，只说：“你先回到座位吧。”
那天的课，沈琳走神了，她坐在第四组，他坐在第一组靠近走廊窗户的位置，齐木是长得很好的这点毫无疑问，不过，让她分心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很不一样。
“你在看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好听的女声，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到一个眼睛很大的女生，沈琳认得她，是坐在自己前面的女同学。
这是她到这个学校第一次有人主动跟她说话，她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叫黄静宜”
“我是沈琳。”
“我知道，其实我昨天就想跟你说话了，不过，我从来没接触过外面的女生，你又这么好看，怕你不理我，有点儿不太敢。”她灿烂地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
“我觉得你好看，我没有你好看。”沈琳拉拉自己的短发，“我像个男生一样。”
她爽朗地哈哈笑起来：“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她熟络地过来勾住她的肩膀，“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沈琳有些尴尬，总不能跟她说自己在看男生吧。
“不老实，我明明就看你发呆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自己刚有了个新朋友，沈琳也不想让她生气，就说：“好了，我告诉你，但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
沈琳偷偷转过头，嘴角撇像那边，说：“那个男生。”
“哪个？”
“齐木。”
“噢~”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也并不惊讶，“他是长得挺帅的，我初二就和他一个班的，但他身体好像不是很好，经常跟老师请假，一个月要有好几天不在学校，所以班级里的人跟他交情都不太深。”
她神秘兮兮一笑：“所以之前很迷他的女生都转移阵地了。”她下巴往前一勾，“站在后门口那个没穿校服的男生看到了吗？”
沈琳转头看到两三个男生正站在后门口说笑，靠近黑板报的地方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显得尤为突出，他忽然转了头过来，是一张眉目硬朗的脸，对方看见她，视线在空气里停了一下，沈琳撇开视线，丢下一句：“是挺好看的。”语气淡淡的。
“他为什么不穿校服？”
“他叫陆辞，爸爸是大老板，家里很有钱的，学校里很多器材都是他家里捐的，所以学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说这个话时的语气无不充斥着羡慕。
“嗯。”
见她不再搭话，黄静宜的话题也没了进行下去的动力，便转了身子过去，过了一会又转了过来，提醒她：“齐木……..你最好不要对他有太多好奇。”
沈琳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嗯……说不上来，他这个人有点儿怪，虽然人还挺随和的，跟班上同学关系也挺好的，但是总是给人感觉没办法很亲近的那种，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啦。”她晃晃手又转了过去。
沈琳看着书发了一会呆，视线又不自觉飘到齐木的位置上，却发现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