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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里的一生

久久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深宫里的一生》是一部十分受读者欢迎的小说,最近更是异常火热。小说主要讲述了殷止小满的故事,同时,殷止小满也就是这部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直亲密,而是有跌跌宕宕的起伏,甚至一度陷入冷战之中。不过一起经过许多的故事,最终还是得到了甜蜜的结局。

主角:殷止小满   更新:2023-01-31 16: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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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殷止小满的其他类型小说《深宫里的一生》,由网络作家“久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深宫里的一生》是一部十分受读者欢迎的小说,最近更是异常火热。小说主要讲述了殷止小满的故事,同时,殷止小满也就是这部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直亲密,而是有跌跌宕宕的起伏,甚至一度陷入冷战之中。不过一起经过许多的故事,最终还是得到了甜蜜的结局。

《深宫里的一生》精彩片段

见我不开心,豆蔻便做了新衣裳来安慰我,只是做好了却不肯给我看。

「再过五日,便是娘娘的生辰了。」她替我梳头,动作麻利又不失温柔,「就当是奴为娘娘准备的生辰礼物吧。」

我讶然,今年的小满生辰怎么来得这么快?

上一次过生辰,还是在白鹿台的时候,豆蔻给我做了特别特别好吃的梨膏糖。

这一次在和庆殿过生辰,殷止会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告诉殷止我的生辰快到了,如果是以前,我就直接问他要礼物了也说不定。

我开始更加努力地练字。

离我生辰还有两日的时候,许久不见的苏中官回来了,他好像出了一趟远门,整个人看起来很有些疲惫。

紧接着,往日里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的贤妃,突然就打开了殿门。

进宫这么久,我只在宫宴上见过她一次。

豆蔻说过,贤妃是殷止的表妹,所以两人之间,自然是要亲近些。

我明白的,可是听见殷止去贤妃那里,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有点生气,还有点失落,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感受,我说不清楚,索性就一门心思练字。

就连殷止回来了,我都没有注意到,还是豆蔻出声请安,我才回过神来,赶忙把写过的纸藏起来。

本来不想和他说话的,我心里还生着气呢,可他一脸累意,还朝着我微笑,我便心软了。

这天晚上殷止把我抱得很紧,可我却没有睡着。

这就导致了第二天我一整日都是晕乎乎的,练字时老是打哈欠,豆蔻劝我去睡一睡,我使劲摇头,想要写出一张更满意的字来。

如此,在晚食前,我终于写出了一张最漂亮的。

殷止派抱玉传话,说他会晚些回来,我实在困得不成样子,心想,明日白天拿给他看也是一样的,便先歇下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香,还做了个好梦。

梦见我把写好的字拿给殷止看,他夸我写得好,然后对我说:「我最喜欢小满啦!」我便很高兴地抱住他,心里快活得不得了。

这个梦太过逼真,以至于我醒来时发现只是梦,心里还有些失落。

我从床上坐起,身边并没有殷止。

看着大亮的天光,我心里懊恼极了,一定是我睡得太沉,他走了都没有发现。

正要下床时,屏风后两个小宫女的声音传来。

「昨夜皇上一整夜未归殿……」

「我听说,是宿在了贤妃娘娘那里……」

我脑海里一阵轰鸣,殷止他昨夜没有回来,他和贤妃在一起啊。

这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原本可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殷止骗我,即便我把写好的字拿给他看,他也不会喜欢我的。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噤声!」

豆蔻压抑的声音响起,听着严厉极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娘娘背后嚼舌头?!」

两个小宫女赶忙求饶,而后唯唯诺诺地走远。

下一秒,豆蔻捧着新衣裳,笑意盈盈地进来了,但旋即她的脸色变得慌张起来,赶忙走到床边。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要哭不哭地喊她:「豆蔻……」

她把我搂进怀里,轻轻拍背:「不哭不哭,娘娘不哭,豆蔻在呢。」

我憋回眼泪,心里一阵阵地难过。

「我想回白鹿台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喃喃道:「豆蔻,我想回白鹿台。」

如果知道现在会这么难受,我当初一定不会住进和庆殿的,在白鹿台踢毽子,我就不会不开心。

对,回了白鹿台,我就会像以前一样开心了。

我迅速下床,抱起豆蔻给我做的新衣裳,又把厢笼里头其他的衣裳也找了出来,想要装在一起带回白鹿台。

豆蔻赶忙来阻止我,声音焦急:「娘娘,皇上还没回来——」

「我就是要回白鹿台!」

我打断她,瘪了瘪嘴:「豆蔻,我不要住在和庆殿了,我不开心,非常非常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殷止的声音传来,他面色苍白,披着大氅走了进来,看见我时却又皱紧了眉,「……怎么不穿鞋?」

我不想理他,抱着一大堆衣裳继续收拾。

豆蔻为难地看着我,而后殷止就让她先下去,我就当什么也没听见,找了一件披风,把衣裳包在了一起。

殷止走过来,轻轻地唤了我一声:「小满……」

我紧紧捂住耳朵,不想听见他的声音,而后飞快地回到床上,躲进被子里,好像这样才能让我觉得安心一点。

「小满。」

殷止走到床边坐下,无奈极了:「你听我解释。」

我实在没出息,就听了这一句话,眼泪便瞬间充盈了整个眼眶,而后不听话地掉下。

「骗子!」

我吸了吸鼻子,别扭又固执地坚持着:「你骗我!」

心里的委屈翻涌来翻涌去,我伤心得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下去:「我不要喜欢你了……」

话音刚落,我就被殷止从被窝里扯了出去,他极严肃地看着我:「做事情不可以半途而废,小满,这对我不公平。」

说着他又软和下来,给我擦眼泪:「我看见小满的字了,写得很好,我也知道这些天,小满学字很认真……我说话算数,从今以后,我最喜欢小满,好不好?」

听到这里,我又开始觉得很委屈,殷止都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过了今晚,我就十七岁了,他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好骗吗?

撇撇嘴,我对昨夜仍旧耿耿于怀:「昨天说才算数,今天说不算数。」

「不算数吗?」

听我这么说,殷止反而很高兴似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若我说,其实昨夜我并未和贤妃在一起呢?算不算数?

「若我又说,以后只喜欢小满呢?算不算数?」

殷止说,他昨夜没有和贤妃在一起。

殷止又说,以后只喜欢我。

我低头想了想,这两句话的意思拼在一起,大概就是,以前他喜欢我,以后他只喜欢我。

要是这样的话……其实今天算数,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我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开口:「那、那便算数吧……」

「好。」

殷止笑着点头,把我搂进怀里:「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心里有些愧疚之前误会他,便任由他抱着没有动,但等他放开我时,我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根红绳,上面还挂了一个玉做的小钥匙。

「生辰礼物,喜不喜欢?」

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愣着。

殷止认真地看着我,眼神温柔且坚定——

「小满要长命百岁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殷止之间变得很奇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我生辰那天晚上,他抱着我,问我想不想要一个人陪我一起玩的时候。

我思考半晌,然后说了想。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手就伸进了我的亵衣里。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一直问他。

「……阿止,你做什么?

「……现在又不热……

「……」

殷止伏在我耳边,语气隐忍又克制:「小满乖,闭上眼睛。」

我便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醒来,我还没说什么,他的脸就先红了。

嘉宁说,这是因为殷止害羞了。

她说这话时,顺手就从菩萨面前摸了两个供果,分给我一个,她自己啃着一个。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害羞的。

嘉宁笑眯眯的,摸了摸我的头。

她人可真好,每每回想起之前,我还像个坏女人一样误会过她和殷止,我心里就羞愧得不得了。

但是嘉宁很大度,不仅不怪我,还愿意和我一起耍。

正因如此,我才发现,原来「贤妃娘娘深居简出吃斋念佛」这些话,统统都是诓人的,嘉宁不出现,完全是因为偷偷跑出了宫,在外头耍呢。

嘉宁一点都不喜欢菩萨,只喜欢菩萨的供果。

她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带着我吃摆在菩萨面前的糕点水果,吃饱之后懒洋洋地晒太阳,给我讲她在外头过得有多潇洒。

就好比现在,我们躺在躺椅上,她讲,我听。

「……在宫外想骑马就骑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管不了我!」嘉宁眯着眼睛,神色回味。

她得意极了,我羡慕极了。

嘉宁感叹似的,摇了摇躺椅:「宫外就是好,除了唐明渊,几乎没有什么能叫我烦心的事!」

但她旋即皱起了眉,满脸不愉:「怎么又提起他了……呸呸呸,真晦气!」

我很贴心地不问她唐明渊怎么了,倒也不是我不好奇什么的,主要是嘉宁一想起他就生气,我还是不要问的好。再者,我也知道唐明渊是谁。

嘉宁出宫,是因为喜欢他。

现在她回来了,是因为发现他配不上她的喜欢。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

嘉宁往我这边凑近,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想不想知道,怎样才能同表兄和好?」

我眼巴巴地看着她,点头:「想!」

她勾了勾手指,我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然后就听见她说:「其实很简单,你这样……」

说完后,她还拍拍我的肩问道:「记住了么?」

我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她:「记住了!」

话音刚落,殷止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记住什么了?」

我立刻从躺椅上坐起来,朝他跑去:「阿止,你来接我回和庆殿啦?!」

殷止揉了揉我的头,而后顺势拉住我的手。

他看着嘉宁,目光不善:「你又教了小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嘉宁撇撇嘴,很是不满:「什么叫作乱七八糟?明明是很有趣的东西,你不信问问小满!」

殷止看向我,我立刻点头,表示认同。

嘉宁便得意起来。

殷止不再看她,而是低头柔声问我,刚刚到底记住了什么。

我想了想,嘉宁只说让我记住,没说不能告诉殷止,于是我按照她说的,在殷止手背上亲了一口。

殷止看着我,脸红了。

而后看着嘉宁,脸又黑了。

嘉宁的得意早跑了个没影儿,她动作麻利地窜进了佛堂里,还顺手带上了门。

殷止咬咬牙,终是什么也没说,带着我回了和庆殿。

其实我还想试试亲他脸来着,可是和庆殿里头苏中官和豆蔻都在,还有抱玉和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人这么多,我还是等人都走了,再亲他好了。

白头发的老爷爷向殷止请安,也问了我好,我还没见过太多旁人,忍不住就想往殷止身后躲。

殷止好声好气地哄我:「不怕不怕,小满不怕,这是太医院的李御医,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李御医也接着开腔,笑容和蔼:「娘娘,老臣会一样戏法,让人变聪明!」

让人变聪明?

我从殷止身后探出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

李御医慈爱地点头:「当然是真的,骗人是小狗!」

说完,他看着我:「娘娘要试试吗?」

「要试要试!」我从殷止身后钻出来,立马在椅子上坐下,满心地期待:「李御医,我也想变聪明!」

「好!」李御医爽快应下,「老臣帮娘娘瞧一瞧。」

说着,他看了看我的眼睛,又按了按我的后脑勺,问我头疼过没有,睡觉好不好,我想了想,告诉他头不疼,睡得也很好。

李御医思索片刻,而后抬头看了一眼殷止。

殷止便低声问我:「小满记不记得,自己生过什么病没有?」

我回想起从小到大,自己好像一直都很健康,最多最多就是染了几次风寒,可是很快也都好了,除了……

「娘说,我摔过一跤。」

我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地面:「我摔坏了脑袋,变成了笨蛋,所以娘亲不喜欢我了。」


那日李御医并没有把我变得聪明。

后来他和殷止说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殷止不肯让我听,哄了我出去。

豆蔻陪着我,在门口等他们出来。

等啊等,终于等到大殿的门被打开,殷止快步走了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扯进了怀里。

「……阿止?」

我茫然极了,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殷止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抱着我,而后松开,拉着我进了前殿。

他看起来实在奇怪,虽然仍旧如同往常一般好脾气,可眼神却带着我不认识的情绪,直到我们晚间就寝,他才恢复了正常。

我躺在他怀里,想要问问他怎么了,可又不知道怎么问。

或许是我频频抬头的动作太刻意,殷止无奈极了,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小满别担心,我没事。」

我「哦」了一声,拉起他的手左看右看,只觉得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无论怎么看,都好看。正看得起劲时,忽然就听得殷止低声问我:「……入宫前,小满在做什么呢?」

入宫前,我在做什么?

我想了想,突然发觉入宫前的自己,好像每一天都过得一样。

从有记忆起,我就住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破破的窗,疲惫的娘亲,以及永远也浆洗不完的衣裳。

有的时候会挨饿,冬天的时候很冷。

每天晚上,娘会缩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我睡在她旁边,想亲近她又觉得很害怕。

那时候我总是想,要是我像四妹妹一样聪明,娘亲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变聪明了,她就会朝我笑一笑。

就像她看见四妹妹时,就总会笑一笑。

可我仍旧是一个笨小孩,娘亲也没有朝我笑一笑,她在一个冬天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记不清那时我七岁还是八岁,只记得那天很冷,还下过一场雪。早上我醒来后,发现娘亲还在睡觉,我喊她,却喊不醒。

我想,娘亲应该是太累了,想歇一歇。

所以我就自己下了床,坐在椅子上,看着冷硬的地面,想着今天四妹妹会不会来。

但四妹妹没有来,我坐了一天,娘睡了一天。

我又冷又饿,只好爬回了床上,娘亲还没醒,我实在太冷,便慢慢地钻进了她的怀里,饿着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这天晚上,娘亲没有咳嗽,她只是一直睡一直睡,不肯醒过来。

第二天,我起了床,蹲在院子里,看着小蚂蚁搬土,排了长长的一路。

傍晚时分,四妹妹终于来了,她住在不远处的大院子里,里头全是庶伯父的姨娘们,还有他和姨娘的女儿们,但只有四妹妹肯和我好。

「小满……你嘴巴里是什么?」

四妹妹走到我面前,满脸疑惑,我呆呆地张开嘴。

「吐出来!」她气得伸出手,打我的背,「叫你乱吃!叫你乱吃!」

我吐出嘴里的东西,背上好疼,可是我不敢说。

四妹妹的脸色很难看,这意味着,我一定是做错事了,所以才会挨打。

她拧着眉,语气严厉极了:「为什么要吃泥巴?!」

我没力气站起来,只好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她讷讷道:「饿……」

其实我不会把土吃进肚子里的,因为它真的很难吃,又苦又涩,我怎么也咽不下。

「你知不知道这是脏东西,不能吃?!」

我摇摇头,有些畏惧,不敢告诉她是因为之前看见小蚂蚁在搬土吃,又实在太饿,心想小蚂蚁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

可吃到嘴里后,才发现是苦的。

四妹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又伸出了手,可巴掌最终还是没落下来。

她四处看了看,而后盯着我:「你娘亲呢?」

我指了指房门:「在睡觉呢。」

四妹妹警告似的看我一眼:「不许再乱吃东西!」

见我老实了,才往屋子里面走去,但很快,她又苍白着脸快步走了出来,近了我才发现,她面色难看极了,浑身都在发抖。

「你就待在这里,别动。」她往院子外头走去,还不忘丢下一句「我去喊人」。

再然后,就是许多人来到了我们的院子里。

娘身上盖着一层白布,被人从屋子里抬了出来,我想把娘喊醒,还想要问他们要把我娘亲带去哪里,可是最后我却什么也没做,只能蹲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他们离开。

四妹妹松开捂着我嘴的手,眼圈红红,她轻轻搂住我:「……现在,我们都是没娘的孩子了。」

我想起方才恍惚间听见的那些话,转头看向四妹妹:「他们说,娘亲死了,四妹妹……死是什么意思啊?」

四妹妹看了我很久很久,然后告诉我:「死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是你在哭。」我指着她的眼泪,满心不解,「……四妹妹,为什么要哭?」

「小傻子。」

四妹妹笑起来,轻轻地骂了我一句。

「我这是高兴呢。」

哦,原来是高兴呀。

四妹妹说,人死了,就能过上好日子。

这是好事呢,四妹妹最聪明了,只要是她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所以后来,庶伯父派来照看我的阿姥也像娘亲一样睡着,怎么也喊不醒时,我便知道,她也过好日子去了。

那天晚上,我走出住了十几年的小院子,本来想去找四妹妹的,可是却因为天色太黑迷了路,遇见了还是太子的殷止,他问我冷不冷,怎么不穿鞋。

再后来,我就入了宫,成了他的妃子。

「……后面,后面我就成了阿止的贵妃,住进和庆殿啦!」

话音刚落,我便被殷止紧紧抱住,紧接着,他晦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知道小满过得很辛苦。

「但我不知道,小满过得这么辛苦。」

似乎是喟叹了一声,殷止亲了亲我的额头。

「不辛苦啊。」我打了个哈欠,「我有娘亲,有四妹妹,有阿姥……后来又有了你和豆蔻,就更不辛苦了。」

从前的生活是有些艰难,但我确实算不得辛苦,辛苦的,都是我周边的人,要照顾我这个笨小孩,她们该多累啊。

尤其是四妹妹,她明明比我小呢,却总是为我操心。

入宫前一晚,她还在教我要如何如何做。

虽然她一再警告我不许想她,还说她也不会想我,但是——

「阿止阿止。」我抬头看向殷止,眼神期盼,「你会不会见到我四妹妹?

「你要是见到了她,能不能替我和她说,就说……我有乖乖听她的话,做了她要我做的事,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想她,真的没有想她。」

阿止沉默着,半晌,他笑了笑:「我见过小满的四妹妹,她现在……过得很好。」

「真的?」

我呼出一口气,高兴起来:「四妹妹过得好,我就好。」

末了还不忘叮嘱殷止:「阿止阿止,你下次见到她,可千万不能忘了我要你帮我说的话!」

殷止把我的脑袋按进他胸膛里,良久,声音轻轻——

「好,我一定转告。」

殿里头的小宫女小寺人面露喜色,殷止也笑着吩咐苏中官分发赏赐。

我问殷止,有喜是什么意思。

他摸摸我的头,语气温宁:「小满要做娘亲啦。」

做娘亲?

我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我要做娘亲了么?」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这样的人,也能做娘亲么?」

「怎么不能?」

殷止弹了弹我的脑门儿,反问了一句,而后柔声安慰我:「别担心,小满做了娘亲,只需要和他玩。」

他虽这么说,可我仍旧犹豫,毕竟在我的记忆里,娘亲是在做饭洗衣,而不是陪我玩。

但殷止却要我别担心,他说:「……一切有我这个爹爹呢。」

他这么一说,我便真的不担心了。

每天待在和庆殿,吃了睡睡了吃,幸好有豆蔻陪着我,三个月时间眨眼间过去,我终于可以去找嘉宁了。

出门前,豆蔻先是在我腰上绑了一个扁扁的圆枕头,再给我穿新衣裳。

我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做,但肯定是为我好,所以我什么都没问,毕竟就算她说了,我也还是不会懂。

今天殷止上朝,不能坐他的玉辂,于是抱玉帮我准备了轿辇。

坐到翠微阁时,嘉宁正在晒太阳。

现在虽是下午,也快要立秋了,我却还是觉得好热,可她就这么躺着,都不晓得遮一遮。

看见我,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招呼了一声:「小满来了啊……」

我在她身边的躺椅上坐下,惊奇地看着她比我圆多了的肚子:「嘉宁嘉宁,你也要当娘亲了么?!」

「是啊。」

她眯了眯眼,满脸的不耐:「真是烦死了,天天都想睡觉……」

我想了想,趴在她耳边,问了一个我老早就想问的问题:「嘉宁,小娃娃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啊?」

「嗯?」

嘉宁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恍然大悟似的,而后神神秘秘地笑起来:「啧,这个嘛……」

「嘉宁嘉宁。」我抱住她手臂,摇来摇去,「好嘉宁,你就告诉我嘛!」

或许实在是被我磨缠得不行了,嘉宁连连摆手告饶:「好了好了,小满别摇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我凑了过去,她悄悄地笑起来:「是从你脚心钻出来的!」

「真的吗……」

我有些怀疑,可是看着嘉宁信誓旦旦的模样,我又下意识地有些相信她的说法儿。

于是晚间回到和庆殿,我第一时间便问了殷止:「阿止,嘉宁说小娃娃会从我脚心钻出来,是真的吗?」

殷止见我还绑着扁圆枕头,便把我带回了寝殿里头,替我取下。

把扁圆枕头顺手扔到一边,他亲了亲我的脸:「嘉宁说得对,小娃娃确实是从脚心钻出来的,等到来年三月,小满就能看见他了。」

既然殷止也是这样说的,看来嘉宁不是在捉弄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后殷止同意让我去翠微阁找嘉宁玩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豆蔻绑在我腰间的扁圆枕头,也渐渐变得鼓胀起来。

整个秋天,我几乎全都待在和庆殿里头,连御花园都没去过。

但也并不是天天玩,这些天我一直有正经事做。

殷止每天批完奏疏后,便会开始教我念千字文,虽然我老是学了就忘,但他从来没有责怪过什么,反而更耐心地继续教我。

冬至这天,殷止回来得很早,我还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字。

因为之前午间睡得沉,起得便晚了些,他回来时我才写了五个大字,且都不漂亮,是以看见他时,还有些心虚。

但殷止并没有注意到我写的字,他拉过我的手,急急朝外头走去,边走还边回头对我说:「今天带小满出宫去,开不开心?」

听得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很是愉快。

当然,我也一样。

说实在的,我还没有在宫外玩过呢,想起嘉宁告诉我的那些话,我将殷止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跟着他上了一辆马车后,我终于想起问问殷止:「阿止,我们要去做什么啊?」

殷止帮我换了一套样式简单的衣裳,而后将我的手紧紧攥住,他看着我:「我们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那是应该去见见。

我靠在殷止肩膀上,有些饿,但不幸的是,马车停下时,殷止告诉我还要爬一截山路。

其实我不想爬山的,可殷止说,这个人很重要。

爬到一半时,我捏了捏酸软的腿,看了看殷止,他似乎也心有所感,转脸来看我,还笑了笑。

他身体不好的,现下入冬,又开始喝药了。

我有些担心,但殷止却安慰我说不要紧,他还撑得住,然后继续抬腿,踩下。

如此,终于在天色将晚时,看到了那个很重要的人。

他站在高高的石阶上,一身黑袍。

是个道士。

原来殷止出宫,是带我看病的。

可那道士却只肯让他进草屋里头,我没有办法,只好蹲在石阶上,等他出来。

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小会儿,我抬头,看见月亮都升起来了,终于,肚子饿得咕咕叫时,门从里面被打开。

「阿止!」

我站起身来,抬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来,在我面前站定。

我这才看见他眼眶周围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又高兴又难过,瞧着奇怪极了。

「阿止,你怎么了呀……」

他不说话,只是一直一直看着我。

良久,他朝我伸开双手,下一瞬,我被拢进一个微温的怀抱里。

「傻小满……」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晦涩:「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么……」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殷止也没有解释,他只是带我下了山。

往山下走总是要比上山速度快些,但到街上时,也已临近深夜。

下了马车后,我才发现天上飘起了大雪,透过月光,我看见白白的雪花,落在我和殷止的头发上。

我指着他,笑得很开心:「阿止,你的头发白了!」

他轻轻按了按我眉心:「小满的头发也白了。」

我呼出一口气,整条街上静悄悄的,昏暗极了,只有不远处的馄饨摊前,还挂着一盏灯。

殷止带着我过去,坐下,而后要了两碗野菜馅儿的馄饨,隔着热腾腾的雾气,我听见摊主利落地回了一句:「好嘞!」

摊主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两大碗馄饨就摆在了我们面前。

滚烫的汤水冒着热气,未免被痛到舌头,即便已经饿得不行了,我还是选择慢慢地把它吹凉。

吹着吹着,摊主突然朝不远处跑去。

我转头看去,发现是他的妻子来接他了,摊主接过她手里的孩子,语气亲昵地责备:「天儿这么冷,来接我做甚?还带着小满……」

小满?

我看向殷止,又惊又喜:「我也叫小满呢!」

殷止只是纵容地笑。

「摊主摊主!」我看着走过来的一家人,好奇极了,「你们的孩子,也叫小满吗?」

「是啊!」

摊主颠了颠怀里的小孩,教他说话:「来,告诉小夫人,咱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孩儿扎着两个小辫子,回答得大声又响亮:「我叫小满!」

我点点头,追问道:「……他的生辰也是小满么?」

「不是。」

这回回答我的不是摊主,而是摊主的妻子,她说:「小满的生辰是冬至。」

冬至,那不就是今天?

「既然冬至过生辰……那为什么要叫小满?」

我想不通,我是小满这天生的,所以我叫小满,可他是冬至生的,为什么也会叫小满呢?

摊主的妻子走到孩子身边,替他紧了紧衣领,眼神温柔:「不求我的孩子大富大贵,只求他这一生小小的圆满。」

「小小的圆满?」

我轻声重复了一遍,看着馄饨出神,还是殷止突然唤了我一声,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在掉眼泪。

可我为什么会掉眼泪?

「小满,娘的小满……菩萨,您行行好,给她一个小小的圆满吧……」

温柔又绝望的声音,自脑海中传来。

我想起来了,她是谁。

「阿止。」喉咙隐隐发痛,我看向一旁的殷止,「我想起来了。」

「其实娘亲是喜欢我的。」

如果她不喜欢我,就不会在离开的那天晚上,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许愿,希望我这一生,能有小小的圆满。

可是我太害怕了,我忘记了她的这些好,只记得那些咳嗽和巴掌。

「我忘记了她的好……」

我舀起温热的馄饨,一勺一勺塞进嘴里,好像这样做就能不难过,「我怎么能忘记了她的好……」

娘亲一直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啊。

「活下去,小满,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眼泪砸进汤碗里,四妹妹说,娘亲过好日子去了。

可是怎么办啊,四妹妹。

我想她了。


这天晚上回去以后,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小时候的殷止,小小的他在我眼里,还是那么高大。他朝我招招手,我便从宽大的芭蕉叶下头爬出来,高高兴兴走到他脚边,舔他手里甜甜的的糕点。

第二天醒来,我本想告诉殷止这个梦的,可不知怎么,我刚拉住他的手,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话。

我的记性,怎么变得这么差了?

殷止见不得我沮丧,揉揉我的头,温声安慰:「没关系,等小满想起来了,再告诉我好不好?」

那也只好如此了,谁叫我想不起来呢。

时间过得好快,眨眼间就来到了除夕,前一年的除夕,我也是在和庆殿里头过的,但殷止却在和大臣们议事,大半晚上才结束,他回来时,我早就睡着了。

今年的除夕,殷止带着我看烟花。

「小满,你会有很美满的一生,无病无灾,子孙满堂。」

殷止看着我,满眼认真。

我以为他是在许愿,礼尚往来,我也捡了他的话,学着许了一个愿望。

「阿止一定要长命百岁呀。」

殷止只是笑,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眉心,而后与我一同看天上的烟花。热热闹闹的夜空下,他似是轻声喃喃了一句:「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没有听清,追问道:「阿止,你说什么?」

「没什么。」

殷止把我搂进怀里:「我是说,小满也会长命百岁。」

「嗯!」我使劲儿点头,「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热热闹闹地过了正月,又平平淡淡地过了卯月,三月的第一天,我的扁圆枕头已经鼓得不能再鼓了。

豆蔻陪着我翻绳,翻着翻着,我叹了口气:「好久没有看见嘉宁了。」

或许是我的嘴开了光,当天晚上,我就见到了嘉宁。

宫里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殷止回到和庆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豆蔻收拾东西,送我去白鹿台。

他取下我脖子上挂的那把小钥匙,然后亲了亲我额头,说:「等我。」

我乖乖地跟着抱玉、豆蔻,拴着我的圆枕头,往白鹿台走。

一路上我眼睛到处看着,这才发觉,原来白鹿台离和庆殿,真的很远啊,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娘娘,白鹿台快到了。」

抱玉说着,我点点头,老远就看见挺着个大肚子的嘉宁,正站在大门口,我朝她招了招手,大声地喊她:「嘉宁!嘉宁!」

轿辇终于停下,我欢欢喜喜地走到她身旁,抱住她手臂:「嘉宁,我想你了。」

「那可真不好意思。」

嘉宁斜斜看我一眼:「你不来找我,我吃吃喝喝,睡得可香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笑呵呵地看着她,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就好,「其实我也睡得不错呢。」

她似是哽住,看了我好几眼,而后悠悠地骂了一句:「小傻子。」

这句话听起来好耳熟,就像四妹妹似的。

「嘉宁嘉宁——」

嘉宁往大门里头走去,我歪缠着她,「你再骂我几句小傻子,好不好嘛……」

「你好烦啊!」

「嘉宁,这句也好像呀!」

「像什么?」

「像我妹妹!」

「什么妹妹?我比你大,快叫一声姐姐,我听听顺不顺耳……」

「……」

三月初三,这天晚上,嘉宁突然喊肚子痛。

很快,她被带进了房间里,豆蔻把我带进另外一个房间,告诉我,我和嘉宁要生小娃娃了。「可是,可是我都没有肚子痛……」

嘉宁说她肚子痛,我却还没有什么感觉呢。

豆蔻扶着我躺下,仍旧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娘娘乖,每个人生小娃娃都不一样的,兴许您运气好,所以才没有肚子痛。」

哦,原来是这样啊。

我便乖乖在床上躺着,豆蔻喂我喝了一碗热糖水,开始哄我睡觉:「……等娘娘醒过来,就能看见小娃娃啦。」

她的声音太柔和,围绕在我耳边,叫人困倦得不行。

我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殷止红着眼,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

「阿止……」

我揉了揉眼睛,冲他笑。

正迷糊间,突然想起豆蔻说的,醒来就能见到小娃娃,睡意立刻跑了个没影儿。

「阿止,小娃娃呢?!」

殷止微笑起来,安抚似的捏捏我的脸。

然后豆蔻就抱着一团软软的东西进来了,她看着我说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呢!」

包裹他的布料,和圆枕头一模一样,果然是我的小孩!

可是,他好小啊,我都不敢抱。

「别怕。」殷止带着我的手去碰他的脸,温热绵软的触感将我吓了一跳,可又控制不住地欢喜,「小满给他取个乳名儿,好不好?」

我有些犹豫,取名儿好难的,不过殷止坚持要我取,那我就取吧。

看了看我的小孩,他有圆圆的脸蛋,还有圆圆的嘴巴,我心里霎时有了一个名字,抬起头看向殷止:「就叫他圆圆,好不好?」

「好。」

殷止好脾气地看着我:「小满取什么都好。」

末了,他突然问我:「小满要做皇后了,开不开心?」

但不等我回答,他又说:「我很开心。」

殷止开心,我就开心。所以我朝他点点头:「那我也开心。」

可是——

「阿止,嘉宁呢?」

我都没有看见嘉宁,她去哪里了?

殷止的笑意突然停顿了一下,而后慢慢消散,他把我抱进怀里,声音低沉:「嘉宁出宫了,但她有话要告诉你。」

我有些舍不得,但还是为她高兴,追问道:「什么话呀?」

殷止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都以为,他不会告诉我了。不过最后,我仍旧是听到了嘉宁留给我的话。

嘉宁说——

「小满,我去过好日子了。」

圆圆长得好快。

好像昨天我都还趴在摇篮边看他,今天睁开眼,他就已经站在我面前,脆生生地喊我娘亲。

我和他一起学千字文,分明我比他要早学好久,可我还在学「龙师火帝,鸟官人皇」时,他就已经学到了「坚持雅操,好爵自靡」。

而当我终于学到他的进度,圆圆十一岁,早已开始看更难的书。

殷止安慰我,说每个人学习的速度不一样,圆圆学得快,说明我的小孩天资聪颖,我该高兴呢。

圆圆聪明,我当然高兴。

只是我总觉得,他哪里都好,却有个笨娘亲,这实在太给他丢脸。

原本这些话,我只告诉了殷止,可后来却被圆圆知道了,他说我老是胡思乱想,便向殷止建议,罚我每天多写三张大字。

殷止想了想,还是只罚我多写一张。

罚写的第一天,圆圆来看我。

一看见他,我就觉得有点委屈:「……可是我既不如少师夫人那般有文采,也不像尚书夫人一样贤惠持家,圆圆,我一点都不如别的娘亲厉害。」

我看着面前漂亮精致的小少年,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小孩了。

我的小孩拿着笔蘸了朱砂,替我圈点批改课业,一边圈点一边淡淡地说:「少师夫人会如你这般陪我疯玩吗?尚书夫人会像你一样崇拜我吗?

「别人的娘亲再厉害,在我眼里,都不如你。」

我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刚想说「圆圆你真好」,就听见他又继续说:「好了,这些写得不好的地方,都要改。」

我瘪瘪嘴,和他打商量:「可不可以等你爹爹回来再改?」

「可以啊。」

圆圆答应得很自然,转过头看着我:「我今天会留下来,就算爹爹回来了,娘亲也还是得自己改。」

我悄悄看向豆蔻,还没开始求助,便听得身旁传来一句「别看了,豆蔻姑姑也帮不了你」。

豆蔻笑着摊了摊手,而后遗憾地摇头。

我只好靠自己,拿起笔,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改。等到殷止回来,我已经改好了两张大字,他第一时间便夸了我,抱玉也笑着点头。

现在跟在殷止身边的,仍旧是苏中官,只是不再是重就先生。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抱玉是重就先生的义子,也跟着姓苏。

重就先生是两年前离开的,走之前,他把那个攒盒送给了我。

殷止带我去看过他,重就先生瘦了好多,头发也全白了,但看向殷止和我时,他的眼神仍旧慈爱又温和:「皇上和娘娘都是好孩子。」

……

寒来暑往,圆圆又长高了好多。

这一年的小满,天气很好,殷止和圆圆准备了许多生辰礼物,豆蔻给我做了长寿面,抱玉也送来了一只小兔子。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我三十岁了。

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如同今天一般,过完我四十岁的生辰,五十岁的生辰……直到一百岁,过完最后一个生辰,我和殷止就会手拉着手,到另一个地方,过好日子去。

那个时候,我会不会再碰见娘亲呢?

阿姥和四妹妹,有没有等着我?

还有嘉宁,她说过的要教我骑马,还算不算数?

苏中官的攒盒,我保护得很好,且每回殷止喝药,我都会在一旁监督,他晓得了,一定会夸我的吧?

这些问题似乎很难,连殷止也没有答案。他只是抱紧我,笑着说以后就知道了。

他的脾气一点没变,还是那样好。

我想起十七年前,他给我披上狐裘,问我冷不冷,怎么不穿鞋,我呆呆的,觉得这人真好。

那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后来会成为殷止的妃子。只可惜进宫后我却发现,他好像不记得我了,十四岁到十六岁,我只见过他三次。

后来偶然去御花园踢毽子,却又好运气地碰见他,成了他的贵妃。有了圆圆后,又成了他的皇后。

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

在这十四年里,我也终于明白了喜欢的不同。

譬如四妹妹同豆蔻,豆蔻同殷止,我对他们,并不是一样的喜欢。

只是到底是哪些不同的喜欢,我却还是不大明白。

不过没关系,我和殷止还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他一定能教会我的。

我是如此坚定。

但这坚定,只持续到我三十三岁这年。

那个道士来了。


他将我轻轻唤醒,替我穿衣梳头,净面画眉,做完这一切,他抱着我,亲了又亲。

我总是觉得心慌,拉着他乞求:「阿止,你不去上朝好不好?」

但殷止只是摇头。

「我是皇帝啊,小满。」他如同往常一般,笑着对我说,「皇帝怎么能不上朝呢?」

是啊,我不能这么任性。

最后,殷止还是选择拖着生病的身体去上朝。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着急,不着急,等到晚上,阿止就回来了。

以前他会回来,今天也一样。

可我高估了自己。

我根本等不到他下朝,下午写完乱糟糟的五张大字后,我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就往紫宸殿跑。

「……我要去找阿止!」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突然,豆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就跑出了和庆殿。身后远远传来了一声「娘娘」,然而我现在满心只想快快见到阿止,什么也顾不得了。

和庆殿与紫宸殿离得很近,一路上,也没有人拦我。

可到了紫宸殿,我仍旧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拦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殷止。

紫宸殿的大门从里面被锁上,可我知道,他就在里面。

「阿止,阿止……」

我贴在门上,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开门,心里惶恐极了,「你开门好不好,我害怕……」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好没用啊阿止,就只会哭,一口气都不给你争。

或许是我哭得太烦人,紫宸殿里头终于有了回应,但传来的,却是圆圆微微哽咽的声音。

「娘亲莫哭、莫哭……爹爹!开门吧,让娘亲看您一眼,就一眼……」

后面的话渐渐隐没,圆圆在哭。

「圆圆……」

我吸了吸鼻子,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喊着:「阿止……」

门后传来了咳嗽声,而后慢慢止息。

良久,殷止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唤了我一声。

「小满。」

他仅仅只是说了两个字,我心里的难过便铺天盖地,泪水开始决堤:「阿止,我害怕……

「你为什么不开门,我想见你,你出来好不好,我害怕……」

我凝噎到语无伦次,忍不住大哭,情绪几欲崩溃。

「小满!」

殷止加重了语气,等我慢慢安静下来,只是轻声抽泣后,才又继续开口:「小满乖,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柔,这么多年了,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变过。

「小满知道的,我生病了。」

话音刚落,门后便传来隐忍的咳嗽声,我把门贴得更紧,去听里头的声音,心脏被揪得高高,里头挤满密密麻麻的担忧。

所幸门后的咳嗽声,很快停歇了下来,殷止再度开口:「……别怕,这病能治好的。」

「真的吗?」

我心里燃起了一丝期盼,若是这病能治好,他就再也不会觉得疼了。

「当然是真的。」殷止给了我肯定的回答,他轻声笑起来,「小满,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是啊,殷止从来没有骗过我的。

所以接下来,他告诉我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便知道,这也是真的了。

「道长带我去治病……等病好了,我就回来。」

我知道这是好事,可又满心不舍:「……那你多久才能回来?我想你了怎么办?」

殷止温柔又坚定地告诉我:「等小满背完千字文,我就回来了。」

阿止说,我背完千字文,他就回来了。

「好。」

我擦干净眼泪,认真地向他许诺:「我一定认真背书,你也要快些回来。」

殷止同意了。

最后他说:「小满,背一背千字文的开头……我之前,教过你的……」

我捂住胸口,回想起殷止抱着我,一句一句教我读书的场景,他教得认真又耐心,可是我不争气,这么久了,还只背得一个开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秋收冬藏……」

我有些慌,怎么也想不起后面一句,可明明之前是背得出来的啊,下意识地,我开始求助殷止:「阿止,后面是什么来着?」

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

我又想哭了,轻轻拍着门,忍住哭声继续追问:「阿止,后面一句是什么啊,我记不得了,你说说话……我害怕……」

许久许久之后,殿里终于传来破碎的回应。

「润余成岁,律吕调阳……

「是这一句,娘亲,您可千万千万,要记得啊……」

殷止走后,我搬进了康寿宫。

圆圆一有时间就会来看我,但他总是很忙,有时,我好些天都看不见他。

我不难过,却很心疼。

做皇帝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但圆圆今年才刚满十五,我看着,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呢。

我很想帮他,却无能为力,这实在令人沮丧。

豆蔻让我别多想,她说只要我健康平安,圆圆没有了后顾之忧,便会轻松很多。

我听了也觉得有理,虽说帮不了什么忙,但也不能拖他后腿不是。

于是不论吃饭还是穿衣,我都格外注意。

这天圆圆来看我,见我那么乖,果然很高兴,多待了好久。我背千字文时,他也陪着我。

「唉。」

我叹了口气,懊恼当初的自己。

若是跟着殷止认字的时候专心些,也不至于如今翻开书才晓得,还有好些生字不认得。

圆圆帮我把不熟悉的字都圈了起来,答应以后有空就来教我。

「娘亲要认真些。」圆圆看着我,认真叮嘱,「千字文早些背完,爹爹就早些回来。」

我点点头,自然是要认真背的。

以前我学习,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候想偷懒了,就会朝殷止撒娇耍赖,他心一软,便会松口让我休息。

可现在,我每天都有花时间背千字文呢!

虽然总是背了又忘,忘了又背,但我仍旧觉得,自己一定很快就能背完。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我就三十五岁了。

圆圆办了一场热闹的生辰宴,给我庆生,这时候的他,也是个爹爹了。

他的第一个小孩,是个男娃娃。

圆圆说:「娘亲,给这孩子取个乳名儿吧,叫着顺口些。」

我现在已经敢抱软软的小孩了,我闻到他身上纯净的奶香,觉得他真是好可爱好可爱,于是我告诉圆圆:「就叫他香奴好不好?」

圆圆点头,看着我笑:「好,娘亲取什么都好。」

晚上宴会结束后,我回到康寿宫,找到我的小册子,提笔工工整整地写下:「圆圆生了一个孩子。」

我把小册子藏在枕头下,而后心满意足地躺下。

这个小册子上面,记录的都是叫我觉得开心的事情,等阿止回来了,我就拿给他看,他也一定会很高兴。

我要让他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里,我也有乖乖听话。

啊,我还要告诉他,圆圆很擅长做爹爹。

于是四十岁这年,我又在小册子上添了一句话:「圆圆生了好多孩子。」

这些孩子有些还在襁褓之中,有些已经能跑了,寿康宫每天都有许多小小客人来访,有些是自己跑来,有些则是被他们各自的母亲抱来。

我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我。

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我背书的时间少了许多。

可当我看见孩子们的笑脸,便也觉得没甚关系了,那么多可爱的脸,每一个都像极了小时候的圆圆,看着多叫人高兴呐!

他们叽叽喳喳,欢快得像一群雀儿,不住地叫我:「皇奶奶!皇奶奶!」

我便一个一个答应。

女孩儿总是要安静些,我和豆蔻最喜欢给她们梳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看着就惹人疼。男孩儿就要皮实多了,寿康宫里头的花瓶,不知碎了几十箩筐。

我看着他们慢慢长大,变成清俊的少年,变成美丽的少女,而后长成一个个小大人。

真好啊。

这样鲜活年轻,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却已经老了。

镜子里的头发早已不再是浓浓的乌色,眼角也悄悄爬上了许多皱纹,就连手背,也开始变得干枯了。

或许是我五十三岁的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圆圆已经很久都没有来看我了。

我问豆蔻,豆蔻却只说他忙,等他有空了,就会来看我了。

也是,我点点头,继续背书。

我贴着书看字,越看越想叹气,这书上的字,怎么印得越来越模糊了,下回得叫抱玉再给我拿一本新的来。

可是我也很久没有看见抱玉了。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忙,我叹了口气,翻出枕头下的小册子,写下一句:「圆圆好忙,我有点想他。」

写完后我看了看,寥寥几个字,却写得歪七扭八的,不过我也没打算改。

我慢慢把小册子放回去,边放边小声嘟囔着:「叫你不来看我,叫你不来看我,我要给你爹爹告状……」

刚颤颤地坐下,远处突然传来撞钟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我慢慢地数着,一共撞了二十七下,不多不少,和殷止离开那天晚上的钟声,一模一样。

我看了看豆蔻,眼底一片茫然。

没过多久,康寿宫就有人来了,我看向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圆圆?」

「皇奶奶。」

那人笑了一下,双眼却通红,他说:「您认错人啦,我不是爹爹。」

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发现真是自己认错了人。

「是香奴啊,瞧皇奶奶这记性!」我拍了拍腿,拉着他在我身旁坐下,很有些高兴,「香奴,你好久没来看皇奶奶啦,你喜欢的茯苓糕,皇奶奶天天都给你留着呐!」

说完我就要唤人去取,但却被香奴拦下。

这孩子脾气好,长得也像他爹爹,此刻他拉着我的手,声音温和:「皇奶奶,香奴不饿。」

说罢,他似乎是极力忍耐着什么,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开口:「皇奶奶,爹爹有话要告诉您呢。」

我迷茫地看着他,问道:「……什么话呀?」

香奴仍旧是微笑着,可我总疑心他快要哭了,不过他最终还是没哭,而是对我说:「皇奶奶,爹爹要离开一段时间,叫我来告诉您一声,让您别担心,他很快就回来。」

我沮丧极了,小声抱怨:「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他爹爹不让我看一眼,他也不肯让我看一眼。」

抱怨完了,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那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香奴点点头,看着我道:「爹爹说了,等您背完了千字文,他就回来了。」

「这孩子,跟他爹爹真是一模一样。」我叹了口气,叮嘱香奴:「你帮我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晓得了,一定会认真背书的。」

「……皇奶奶,香奴还有事,下回再来看您!」

香奴站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我吓了一跳,这孩子,急匆匆的,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我摇摇头,拿起书继续看,豆蔻走过来,劝我早些休息。我想了想,也对,这么晚了,是该歇息了。

烛火被吹灭,室内昏暗下来,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床幔。

突然,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少师夫人会如你这般陪我疯玩吗?尚书夫人会像你一样崇拜我吗?」

我坐起来,惊疑地看向四周:「……圆圆?」

「别人的娘亲再厉害,在我眼里,都不如你。」

我撑着床站起来,跑到外厅,急急地四处寻找:「圆圆?你在哪里?别藏起来,娘亲真的找不到你……」

「娘娘!」

豆蔻被我的动静惊醒,匆匆起身点了灯,赶到我身边:「娘娘,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摇头,有些着急地看着豆蔻:「豆蔻,我刚刚听见圆圆的声音了!」

「您一定是背书背得太累了。」豆蔻扶着我,在椅子上坐下,「明天奴去请宋御医,给您瞧瞧,开些食补的单子。」

她这样一说,我便疑心自己真是听错了。

刚想抬头说些什么,却猛地愣住,我有些惊疑,豆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憔悴了?

明明前些天看她,还很精神呢。

突然便有些愧疚,我低下头,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真是我听错了,豆蔻,你快去睡觉,不睡觉会生病的。」

她要送我回去,我却一再坚持:「你先睡你先睡,我睡不着,坐一会儿。」

屋子里头不冷不热,豆蔻替我披了件衣裳,听话地回去了。

我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千字文发呆。

想不起背过的书,我满脑子都是圆圆。

他从小就聪明,又孝顺,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有个笨娘亲。

「……在我眼里,都不如你。」

当年我爱趴在摇篮边,看着他睡觉,看着看着,自己也总会不小心睡着。

缓缓起身,我在厢笼里找出他小时候裹过的襁褓,而后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将它紧紧抱住。

这竟是我唯一亲手做过的东西。

他刚出生时,我看他的脸蛋圆圆,嘴巴也圆圆,便对殷止说,他的名字就叫圆圆吧。

殷止依了我。

后来我会写的名字,第三个是圆圆,第四个是殷元,但无论是第三个还是第四个,他们都属于我的小孩——

陪了我三十五年,却在今夜离开的小孩。

屋子里空荡荡,屋子外月圆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轻轻地呢喃——

「我的小孩,最最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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